1998年元旦这天,家住湖北省竹山县擂鼓镇西河村二组77岁的退休教师朱大烈,收到在香港68岁的老伴王倩连发来的礼仪电报:
祝夫君新年快乐,身体健康,万事如意!
望着电文,朱大烈老泪纵横,百感交集,他和老伴王倩连半个世纪的苦涩恋情在他心底里翻江倒海,往事不堪回首。
1942年,正在中学读书的朱大烈被国民党抓壮丁抓到了部队,时年22岁,后随部队辗转迁徙,于1948年春败退到了广州,因经常在同一个饭店买饭吃,与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王倩连相识。王倩连是长沙市人,因日本飞机轰炸,父母双亡,于3年前就逃难到了广州,此时年仅19岁。
兵荒马乱的岁月,朝不保夕。共同的命运、共同的遭遇、艰难的处境,使两颗年轻人的心紧紧地贴在一起,他们相爱了。
1949年春,两人在广州仁济路一家极为简陋的旅馆里举行了极简单的婚礼。
皮之不存,毛将焉附?国家动荡不安,小家何以能安?新婚仪式过后,俩人无处欢度蜜月,王倩连寄住在熟人处。朱大烈跟随部队逃往海南岛,最后因留恋故乡思念妻子不愿去台湾而做了解放军的俘虏,坐着解放军派来的船回到了广州。
朱大烈到了广州一看,旧房多有新主,茫茫人海,哪里有妻子的影子?直到身上仅有的一点路费快要花光之时,才终于找到妻子。他将自己想回家的真实想法告诉王倩连。在城市、在南方生活惯了的她,坚决不同意随丈夫一起回到鄂西北农村老家,要丈夫留在广州。然而,局势未定,在广州生活都有问题,一个人尚能将就,两个人咋行呢?商量了三天三夜,谁也未说服谁,最后商定,先各自安生,等局势安定后夫妻一定再次相聚。
朱大烈乘上了北上的列车。在广州火车站,两人依依不舍地挥泪而别。望着北去的列车,早已哭肿了双眼的王倩连,又禁不住失声痛哭,心中默默祈祷夫君一路平安……不想这一别竟长达半个世纪。
朱大烈回老家后,政府安排他作了一名教师。他日夜思念着远在4000里之外的倩连,为她的命运担忧。
1952年,一位战友从广州回来,朱大烈跑去打听倩连的境况,谁知战友却说:“好像她已不在人世了……”这话好似五雷轰顶,朱大烈反复追问这是不是绝对真实可靠,战友也不敢肯定。此后,他过起了闷闷不乐的日子。
1954年腊月,朱大烈和22岁的刘桂香结婚,先后生下二儿一女。体弱多病的刘桂香于1985年辞世。
和丈夫分别后的王倩连,感到在广州难以立身,只好跑到香港投亲靠友。在朋友的资助下,她在护士学校读了三年书,毕业后在香港油麻地加士居道救世军孤儿院当护士。她一连提笔给丈夫写了几十封信,遗憾的是,由于行政区划的变迁和朱大烈回老家后姓名的改变(原名朱优武),这些信都犹如石沉大海,杳无音信。而她后来写的不少信都由于朱大烈被错划为右派,贬到一偏僻的农村小学教书,13年未回老家,而未有回音。
尽管和丈夫的音讯隔断,但她的心始终向着丈夫,企盼着夫妻能够团圆。新年包圆宝(饺子),她包同样多的两份,自己吃一份,另一份留给丈夫。40岁之前,平均每天工作16个小时以上。夫妻团圆的信念强烈地支撑着她,辛勤劳动和省吃俭用积累了220万港币,为的夫妻团圆后有好日子过。
1978年内地实行改革开放政策,她写信给朱大烈。由于党政部门的高度重视,经多方查找,1981年春,信终于到了朱大烈手中。读着来信,年过花甲的朱大烈老泪纵横。他迅即回信,将个人及家庭状况告诉了倩连。苦等了几十年的王倩连终于盼来了丈夫的消息,传统思想极强的王倩连为丈夫活着而欣慰不已。不过,双方一年只通一两次信。
1995年,王倩连得了一场极为严重的心脏病。她写信给朱大烈:盼能在广州见一面,不然我死不瞑目。朱大烈见信后十分着急,赶忙回信:“虽我身体不好,血压太高、行动不便,但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来看你”。
1995年10月19日,一封加急电报送到朱大烈手中,是倩连从香港发来的,电报说她将于10月25日12点半到达武汉天河机场。
1995年10月25日12点半,分别近半个世纪的朱大烈和王倩连终于又相见,执手相看泪眼,俱已是白发鬓鬓。10月27日,他们回到擂鼓。按照风俗,乡亲们为他俩举行了热闹的婚礼,被历史隔断了近半个世纪的苦难夫妻终于团圆。
王倩连住了4天后,由于水土不服,身体很不适应。朱大烈虽多方挽留,她还是决定回香港。两人商定第二年朱大烈去香港看倩连。
1996年6月20日,朱大烈乘飞机到深圳,王倩连把他接到了她在香港的住所。两人悠闲自在地游览了香港的名胜古迹,此时仿佛才进入初恋季节。
住了两个多月,“叶落归根”思想极强的朱大烈十分眷恋自己的家乡,而且对香港的语言和生活极为不适应。王倩连决定:最终归宿还是应该随丈夫一起在擂鼓安享晚年。两人商定:倩连留在香港办理各种手续,大烈先回擂鼓安排一下归后的衣食住行,1997年6月再到香港,等看完香港政权回归交接仪式后,夫妻双双把家回。
好事多磨。1997年4月,朱大烈的高血压病发了,不能去香港,只好派幺女去深圳接王倩连。
1997年7月2日,王倩连匆匆赶到深圳机场。她心跳加速咳嗽不止,上气不接下气。作为医生的她,知道自己的心脏病发了,无可奈何,只好打道回府回到了香港。
元旦这天,我们见到了朱大烈老师,他满怀信心地告诉我们:“生没能同寝,死定要同穴。我们已约好,等明年春暖花开之时,她一定会回到我身边来的”!